「通風」蘇煌盛個展

從影像到想像到圖像——蘇煌盛的「通風」
/朱盈樺

在準備展覽的期間,蘇煌盛告訴我,他這次的個展名稱叫〈通風〉,但英文標題還在斟酌中,因為「通風」這個詞在中文裡既具象又抽象,他一時找不到真正貼切的英文對應詞,於是試著向 ChatGPT 描述:「我不要密不通風,又不想疏可走馬。」這句話聽來曖昧,卻提供了一條理解他作品的路徑。他在畫面中不斷尋找一種「被打開的結構」,既非封閉也非鬆散,而是處於不同密度的動態平衡,作品在兩種極段之間滑動,既有密集的線條堆疊,也有鬆動開展、讓目光得以穿梭的留白。他以水墨、膠彩等技術性極高的媒材為基底,並藉由數位設備進行初步投影與構圖,在創作過程中保留一種「不完全被掌控」的彈性,畫面因此總處於調節、偏移、重新編排的運動狀態中,進行「通風」。

蘇煌盛的創作常以「影像」為起點,那些來自日常經驗或視覺資料庫的影像,不只是提供形式上的參照,更召喚出具有可變性與空間潛力的視覺契機。這些影像的來源多樣而豐富,有時是藝術史圖像的局部挪用,如〈愚人〉系列中參照了義大利古塔羅牌的畫面;有時則來自個人生活經驗,例如紐約系列來自駐村期間於城市街頭閒晃的記憶,或是〈蝙蝠〉系列源於旅居倫敦期間,為化解路衝擋煞而創作的圖像。這些視覺印象不斷被拆解與重構,在畫面處理過程中開啟新的觀看邏輯,進而構成畫面的空間節奏與視覺流動。

從最初的影像到最終的圖像,「想像」扮演了關鍵的角色。蘇煌盛使用 iPad 繪製草圖,再透過投影機將影像投射到畫面中打稿,他並不追求對影像的精準復刻,反而刻意保留過程中的偶然與偏差,例如燈泡亮度衰退或解析度失衡所產生的光暈斷層與模糊錯位,這些被他形塑為圖像輪廓中獨特的視覺語感。在〈愚人〉系列中,小尺幅作品的畫面彷彿來自更大圖像的裁切與格放,像手上的金幣、服裝褶皺的斜向排列,皆帶有一種從整體畫面中抽離出的片段視覺。這些局部圖像不只是細節的放大,更像是想像力對圖像的重新定位與聚焦,使其跳脫原有脈絡,成為獨立而具張力的空間。〈相位〉則以多重視角與時空錯置為創作核心。他將視覺經驗分解為多個片段,並將這些觀看角度壓縮進同一畫面之中,重新編織出一種延展的時空結構。自〈蝙蝠〉系列開始,因倫敦生活材料取得的限制,他轉而在未托裱的畫布上直接作畫,這樣的「不確定性」和過去他在紙或絹上的精密形成對比,反而成為自由創作的入口,使每一筆觸都帶有即興與生成的可能。

在最終作品中所呈現的「圖像」,成為觀看得以在畫面中呼吸與穿行的起點。這些圖像已非原始影像的再現,而是在他的線條筆觸,以及水墨、膠彩與金銀箔等材質的堆疊中,被滲透、變形,重新獲得感知厚度與心理張力。在我看來,蘇煌盛的作品與攝影之間存在直接的連結,但與攝影所強調的「瞬間捕捉」不同,他在畫面中呈現的,是一種透過重組所生成的空間,使畫框邊緣轉化為開放的界線,暗示著畫外空間的持續延伸。若說〈相位〉著重於空間的再編,〈拳擊〉系列則更聚焦於時間的建構,畫面以局部凝視拳擊手的身體,透過肌肉紋理的線條與色塊的堆砌,構築出延伸而不封閉的時間感。時間彷彿被拉長、彎曲、甚至不斷推遲,它不再是某個瞬間的凝結,而是一種由構圖所生成的時間感,一種後設於敘事之外的視覺組織方式,使拳擊手的身體成為圖像節奏得以展現的場域。在〈蝙蝠〉系列中,東西方文化對蝙蝠所賦予的不同象徵,使這個形象在畫面中開展出多重語境。相同的造型,因畫面處理與上下文變化,而在不同作品中呈現出各異的語調與指涉,也呼應〈相位〉系列裡圖像變異的視覺邏輯。無論是蝙蝠、手勢、服飾或姿態,這些圖像元素皆成為再編碼的節點,如同記憶般在疊加與扭曲中浮現,既在場,又不穩定地游移其間。

法國哲學家巴舍拉(Gaston Bachelard)在《空氣與夢想:論運動想像力》中指出,「空氣」這個元素本身即具有積極召喚想像的特質,它以輕盈、透明、無垠的姿態,主動邀請我們進入空中遐想;而想像力的任務,正是將我們從直接的意象中解放出來。對巴舍拉而言,想像的本質並非將事物固定於既定形式,而是一種持續變形、持續生成的運動過程。蘇煌盛以「通風」作為展覽命名,正是將畫面視為一種可呼吸、可流動的空間。他避免讓畫面過於密閉,也拒絕全然鬆散的無序,而是在兩者之間調節密度與張力,尋找一種剛好能讓觀看滲入其間的縫隙。在這些畫面中,我們所經驗的是一種尚未完成的生成過程,一座由想像驅動的視覺迷宮,這些作品讓我們意識到「通風」不只是一種物理上的狀態,更是一種觀看的姿態;既是畫,也是一道風,一道剛剛好能穿透、又不致吹散的風。

活動時間 活動地點 活動票價 結束時間
2025/07/12 11:00:00 月臨畫廊(一館) 無售票 2025/08/23 18:00:00

資料來源:https://www.moongallery.com.tw/gallery_detail.asp?st=2&cat=350